2015年05月28日

用心去感受夕陽的溫暖



想起夕陽,我就會用心去感覺它的溫暖,不熱烈,卻傾盡所有。

對於夕陽,總是有種說不大清楚的感覺,是喜是怨?是悲壯是惆悵?是,又像都不是,仿佛一場錯愛,欲罷不能,欲說還休,閉起眼,能感知他的溫度,睜開眼,已不在。

記得那白衣歲月,也是這樣的秋天,踩著相同的步伐,徜徉在夕陽下,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,一路把揀拾的落葉夾進書頁,你喜歡心形的,說可以藏下大樹的心事,我說喜歡掌形的,那裏留著夕陽的餘溫,握著會有種牽手的溫暖。小路上我們在走,夕陽下我們在走,以為那樣的日子可以是一直延續下去,誰知流水無言推舟去,天涯此去隔山河。今朝,你在遠方,我說我在原地等你,哪怕鬢髮如霜,你竟無言,那端的你抑或哽噎,但我沒有問。相知無需太多言語,有時候只一句:“這個,非常喜歡!”一切盡在其中。

念書時,曾在未看完的書頁裏發現匿名的紙條,很漂亮的字體,寫的是李義山那句: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。看著似曾相識的筆跡,無端茫然,揣摩著這句詩的用意,頗費思量。彼時,畢業在即,身邊的人正不時唱著:長亭外古道邊,夕陽山外山—— 只是那時的我們都不懂,有時一聲“再見”就是再也不見。

此刻突然想起了民國時代的周瘦娟與周吟萍,周瘦娟是個清貧教師,周吟萍是校花,英文名為Voilet——紫羅蘭也。封建時代情感的不自由沒讓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,待到所有的牽絆都消除已是多年之後,周吟萍淡淡地說“今生不能在最好的年華與你相守,就等來世吧。” 想來周吟萍寫下這句時,心裏也是夕陽西下幾時回的惆悵吧,美人已然遲暮,唯有象徵著愛與美的紫羅蘭年年綻放,花香如故。

故鄉紹興的沈園,小時候因為大人們不曾帶去,就未去得,長大後幾次想去,卻也因為種種未能成行,有些地方是看了又看的,沈園卻一直只在我的念想裏,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因緣際會吧。想去沈園多半也是因為那闕《釵頭鳳》,陸遊唐婉的故事很小的時候就聽過,相愛卻不能與子偕老,只得各自嫁娶。按說唐婉是幸運的,被休後再嫁趙士程,趙士程並未輕視她,相反對她是呵護有加,只可惜數年後沈園那次不期而遇讓彼此明白,再久的歲月也掩不住那青梅竹馬的深情,四目相望,只能無言。陸遊悵然地在牆上題下《釵頭鳳》。翌年,唐婉再遊沈園,驀然看到那闕詞,“——錯,錯,錯!——莫,莫,莫!”僅這六個字,已是撕裂般地疼痛。她遂和了一闕《釵頭鳳》,“人成各,今非昨。——”當中是怎樣的無奈?不久唐婉抑鬱而死,香消玉殞。等到陸遊再回故里,她早已黃土壟中獨自眠,在垂暮之年,生命已如夕陽西斜之時,他一次次地去沈園,在那裏尋找他的心上人,那牆上的《釵頭鳳》早已被風霜侵蝕得不留痕跡,可那刻骨銘心的痕跡誰能抹去?

自幼就喜歡聽故事,喜歡聽年長的人講一些他們自己的和他們聽來的故事,坐在夕陽下,任餘輝塗抹著,聽他們唯唯道來,有些故事他們講了無數遍,我甚至能原文照說了,但我仍會聽得津津有味,因為每每有不同的境遇,中間插入的解說詞就會不同,故事味道便會不同。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那麼喜歡講故事,而我那麼喜歡聽那些故事,現在才明白,聽故事和講故事都很重要,就在那些故事裏,愛我和我愛的人,永恆。

年少時,大多人會喜歡柳永的詞,婉約在斷雲殘雨中,朦朧在執手相看淚眼裏,漸漸地,讀透了他字字句句間的失落與無奈,明白了他“黃金榜上,偶失龍頭望。---忍把浮名,換了淺斟低唱。”裏的故作灑脫,於是開始喜歡他那句“斷鴻聲裏,立盡斜陽。”

天空寂靜,大地蒼茫,西邊的盡頭是一輪夕陽,身影如一枚剪影,立在夕陽裏,有些遺世獨立,有些孑然,兀的一聲雁叫,斷了思緒。浮生一夢,幾度清歡,終是各自天涯,有時候並不需要相伴,甚至不需要知道彼此蹤跡,只要知道你好就好。

你好,歲月便靜好,縱然此生,立盡斜陽。  


Posted by noisy at 17:33Comments(0)康泰旅行團

2015年05月07日

姨父

我的姨父,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。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了一輩子,直到兒孫滿堂,兒子個個都有了出息,他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歸,捨不得穿也捨不得吃。去年春天的一個早晨,天剛濛濛亮,老人家支撐著病弱的身軀,骨碌碌從床上爬起來,下菜地採摘了三四斤雪豆康泰旅行團,就急匆匆去趕早市。想到早菜一定能賣個好價錢,攢錢能減少兒女的負擔,餓著肚子也滿心歡喜。步行了十來裏路,好不容易到了三都農貿市場入口處。突然,鮮血如井噴似的嘩嘩噴湧,嘔吐了一地。75歲的老人眼冒金星,乍然昏倒在地,不省人事。

好心人打電話叫來我表弟,轉輾護送到他到地級醫院緊急救治。

醒過來,昏過去。反復折騰,昏昏噩噩,粒米未進,上吐下拉,血流如注,痛不欲生。他強忍著插管做胃鏡和剖腹檢查的痛苦,瘦得皮包骨,靠輸液和輸血吊著奄奄氣息……神智清醒之時,還念念不忘他的土.他的菜,並安慰親人:

“會好的,我一定會好的。不要急!你們幫我把菜地裏的薄膜取掉,讓空心菜秧透透氣。等我出院了好去移栽。”

彌留之際,他交出家裏攢錢的鑰匙,一遍遍地呼喚我姨媽的名字:

“滿芙,滿芙,對不起,攢了錢也冇陪你去旅遊!”

十天後,他因胃嚴重潰瘍,動脈血管破裂,流血不止,搶救無效,像一片乾枯的樹葉,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吹落在地,悄然化作他老家柘木山上的一捧春泥。等到秋天,風吹樹動,他身後的青松和紅楓,想必會灑落下松果種子。春泥雖不為人注目,但相信明年春天一定會悄悄孕育出幾棵新苗。

黃土地上勞作一生的姨父,最終回歸了日思夜想的黃土地。

他死於胃病。這是勤儉節約的勞動人常得的病。也是嚴重威脅勞動人民健康的隱患。病根是國家三年困難時期種下的。那時,他家新添了兩口人,光靠出集體工掙的工分養不了一家人,還得種自留地賣小菜貼補家用。但又怕耽誤集體工,姨父不得不起早貪黑下地摘菜去礦山市場賣康泰旅行團,也是空腹而去空腹而歸。餓得饑腸轆轆也捨不得買碗米粉或者一個包子。久而久之,就落下了胃病。一直鬧胃痛,也捨不得花錢去看醫生。總是對我姨媽和我表弟說:“小毛病,忍忍就過去了。”痛得厲害時,到藥店買盒止痛藥就敷衍了事。2005年冬,他痛得在床上打滾,還是不肯住院治療,說是醫療費高昂,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那點錢住不了幾天就會花光。

崽女們說:“爹爹,住院吧,醫療費我們出。”

他說:“你們掙錢也不容易,錢要用來辦大事。”

就這樣,一拖再拖,他把有效的治療時段給耽誤了。這次,病魔來勢洶洶,一下就把他徹徹底底的擊垮啦。大口吐血昏倒在地,才被人抬進醫院,醫生檢查後直歎息:“來得太晚啦,動手術也沒用了。胃潰瘍發現得早,本來是可以治好的!”可是,當兒女們表態要不惜重金盡力搶救時,姨父還心疼他們的錢哩。住地區醫院特護病房時,他一清醒就問:“很貴吧,一天要花多少錢?”兒子不在身邊時他就偷偷拔掉輸液針管。硬逼著子女把他從特護病房轉回普通病房,幾天後轉院到了縣級醫院,最後還非要回家裏不可,要兒子去請赤腳醫生來打針吊氣,苦熬著等待奇跡的出現。可奇跡非但沒出現,沒兩天反倒丟了性命。唉,農民可悲啊!可悲啊,姨父!

姨父並不想就這樣撒手而去。兒子有在深圳當大酒店老總的;也有在本地當村支書的;還有搞裝修和做生意的。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哩!逢年過節,兒孫繞膝,盡享天倫康泰旅行團,可熱鬧,可開心啦!從醫院回到家的那兩天,他咬緊牙關死撐!痛苦扭曲了他乾癟的身子,臉頰也瘦得能放進一個雞蛋。肚裏空空的,難受極了,想吃點東西,可不爭氣的胃已經爛掉四分之三,一碰就會大流血,容不得任何固體東西。醫生已經準備手術,可開膛一看,為時已晚,只好縫合。從早到晚,他昏昏沉沉,氣若遊絲。但只要我姨媽湊過去貼著他耳根說:“這是醫生開的藥水,喝了對身體恢復好。”他就會鬆開緊咬著的牙。其實,那是蜂蜜水。除了輸液,醫生並沒再開任何口服藥。

他很想活著,但因為太節儉,偏就沒給自己留出條活路。

一生只曉得勞作。老了老了,還是勞作。一輩子,就像陀螺一樣在黑土地上不知疲倦的轉動著。年輕時愛勞動,多半是家境所迫和幫子女起家所致。他起早摸黑,用一把鋤頭一根扁擔,硬是幫四個兒子一個女兒每人蓋了一棟新樓房。那時,村裏交通閉塞,那幾棟新樓在當地也算得上頂呱呱。年老了愛勞動,則是習慣形成的定性。累得瘦骨嶙峋,彎腰駝背,他還是自得其樂。

一年前,崽女們求他:“爹爹,不要再種田種土啦!反正我們每月會給您二老生活費!”

他說:“習慣了,不做就耐不得。光坐不動,骨瑙古也會生銹的。去田土裏活動活動,既舒筋活絡又避免鄰里是非,何樂而不為?”

姨父的話樸實無華,但很實在。

姨父很善良也很明事理。一直是我外婆家依靠的大樹之一。

1956年,外婆不幸摔傷臥床,我媽長年工作在外沒時間照顧老人。姨父義無反顧從香花柘木村舉家遷往廖江市。力排眾議當了“倒插門”女婿。在外婆病榻前,他極盡孝道,噓寒問暖,端茶送藥。直到老人安然去世……

每當我家遇到困難,他就用一根扁擔,一副籮筐,晃晃悠悠挑著我姐弟走,一走就走過了數個嚴冬酷暑。

六十年代初期,他家已有四口人,口糧也不足。可他倚仗八分自留土一個竹簍子和一副漁網子,時常能帶給家人一個個驚喜。鬧饑荒的年代,有了好東西,他絕對忘不了更饑餓的康泰領隊我家姐弟。往往跑十幾裏山路,用扁擔穀籮挑著兩三歲的弟妹和我,輪流到他家去打牙祭。紅薯,包穀,甜棗管個夠;蛤蟆,魚蝦,泥鰍黃鱔給我們嘗嘗鮮。在那饑荒的歲月,我們成天眼巴巴地盼著穀籮扁擔突然降臨我家。

隨著姨父長長一聲:“起嘍….!.”我們的小手緊緊抓住籮筐邊的繩索,心也晃晃蕩蕩地跳起來。彎彎的山路,沉沉的擔子。姨父肩膀上的扁擔不斷發出“吱呀吱呀”的聲音,而那時的我們卻仿佛欣賞著優美的搖籃曲,一路觀賞著迷人的山野景色,樂滋滋的……。

文化大革命初期,我母親一夜之間被造反派打成了“走資派”,大字報鋪天蓋地,媽媽整天挨批鬥。我家成了被造反派管制的“黑五類”,受人白眼,遭人鄙視。昔日的親友都明哲保身,不敢攏邊。小朋友也沒幾人肯和我們玩。我誠惶誠恐,抑鬱,迷茫。膽小得縮進進小屋成一統。暑假的一天,姨父又抽空挑擔穀籮來我家,對我四兄妹說:

“來,兩個小的坐穀籮,兩個大的跟我走,到鄉下避暑去!”

姨父一把將我弟妹抱進籮筐:“起啦,走咯!”

我和哥哥緊隨在他身後……

姨父的家,以及博大的田野幾乎就是我兒時的天堂。

在那裏,我可以自由的,舒心的呼吸新鮮空氣,上樹摘棗子,下田抓蛤蟆,在禾坪上拖耙子曬穀粒……。即使摔痛了也是快樂的,忘卻了塵世的紛擾。

一日三餐,姨父想方設法給我們改善伙食。不管對兒女還是外甥都一樣,平均分作幾份,都不挑的。他的廚藝在鄉里小有名氣,那些年,公社每逢開大會,必定請他去做菜。他與公社幹部職工的關係都處得非常好。我們在他家,就如同進了避風港。安全.自如.溫暖。他做的粉蒸南瓜花.火焙田雞,就是餘韻嫋嫋的美味佳餚。

當月亮高高掛在天空時,姨父和姨媽一邊要我數星星,一邊如數家珍給我們講起外公外婆以及媽媽年輕時的故事。多半講的是媽媽怎樣從小就頑強不屈。他指著身後的土磚樓告訴我們,那年日本鬼子闖到外婆家,叫嚷著“花姑娘的幹活”,你媽聞聲就從二樓縱身一跳,逃離了魔掌。提起我媽與土豪劣紳鬥爭以及成為縣裏第一個女鄉長的傳奇,他會對我們豎起大拇指。更堅定了我對母親的信心和敬重。減輕了運動中心裏的壓力。

其實,他的負擔也不小,逐年添丁添口,共有五個子女。自從我爸爸幹部下放回老家,加重了風濕病,常年臥床,單靠母親的工資維持正常生計實在困難。於是,他把我大哥留在他家,雖然我媽只能擠出不足掛齒的生活費給他,但大哥跟姨父一起生活了十幾年。

......

可是,姨父很少接受我們的回饋,也不去享受兒女的榮華富貴,倒說我們養兒養女不容易。他默默勞作,勤儉持家,克己奉人,只求大家安然無恙,鄰里和睦,無怨無悔。

如今,他走啦!到一個寧靜而不曉痛苦的世界去了。那個極樂世界,是博大包容的,不分階層和貧富。

追悼會上,表弟念家祭泣不成聲。大哥致辭也淚流滿面。誒,那一天,披麻戴孝的跪了一禾坪。

姨父在世上活了75年。命不算短,但也不長。現在的生活水準提高了,人活80多歲不足為奇。如果他對自己大方一點,對生命稍加珍惜一點,本可再多活幾年。可是,斯人已故去,生者惟痛惜。

  


Posted by noisy at 17:46Comments(0)敏感皮膚